诗歌的安慰-z6尊龙旗舰厅
我其实对心理咨询和精神分析这类事挺好奇,很想去看看,躺在一张沙发上,跟心理医生唠嗑儿,可我知道,很多医生都比我年轻,我怕他们没那么多生活经验,不能理解我说的话,也给不出什么特别好的建议。
后来我见到一位搞心理咨询的专业人士,跟她说起我的疑虑。她说,其实心理医生并不是知心大姐,不是她比你的生活经验丰富,能给你提出什么生活建议,心理医生是跟你建立一种亲密关系,把自己作为一种工具,来承担你的焦虑。这位专业人士建议,如果你没有什么迫切的心理问题,看文学作品,比看那些心理分析的文章更好,文学能帮助你应对心理问题。
我特别同意她的这番话,我觉得自己的焦虑都是在读文学作品的过程中得到缓解的,读小说读诗,效果跟看心理医生差不多,这是我自己的经验,终于有一位心理学专业人士认同了我的经验。
在我的好朋友去世之后,我读到一首诗,里尔克的《死亡的经验》——
关于这场不可分享的远行,
我们了无所知。我们没有理由,
对死亡表示惊异好恶,
作悲情告白戴了假面的嘴……
里尔克写了很多关于死亡的诗。他说,每个人的身体里有自己的“死”,就像水果中藏着果核一样。孩子们体内的 “死”是小的, 成人的“死”是大的。上面这一首诗,写的是一个人长离而逝,会给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带来的感悟。他还写过一首“安魂曲”,是悼念自己的一位女友,开头是这样的——
我拥有死者,我听凭他们离去,
我惊异地看到,他们是如此安详,
如此迅速地安居于死,如此适合,
如此迥异于他们的名声。只有你,你转身
归来;你掠过我,你出没着,你想
碰撞什么,好让那东西发出声响,
显露你的归来。
这首诗很长,如果你有兴趣,可以找来看。诗人的吟诵到后面变得越来越有力量。里尔克悼念的这位女友,名叫葆拉·贝克尔,是个女画家。1900年,里尔克有一段时间住在沃尔普斯韦德,那是不来梅和汉堡之间的一个小镇,聚集了很多艺术家。里尔克在那里朗诵自己的诗,结交朋友,从一个画室串到另一个画室,在乡间游荡,诗人那时候还年轻,感觉生活像是锦缎一样在面前展开,心中像是有琴弦一样在波动,他认识了两个女艺术家,一个是葆拉,一个叫克拉拉。里尔克在日记中把这两个姑娘描绘得如同仙女一般,他后来娶了克拉拉为妻。
里尔克的诗的确不太好懂。以前别人跟我讲,诗歌你不一定要读懂,我对这说法不太理解。后来,我看一个心理学家的文章,他说小孩子说话含糊不清前后颠倒,但父母能理解他说的话,一个心理医生面对来访者,他们之间的交流可能也会有障碍,来访者找不到合适的词,不能进行清晰的表达,说的不连贯,前后矛盾,但是,如果医生能理解他,那么来访者就会回到儿童时与父母交流时的状态,他会觉得舒适安全。这不就是读诗的状态吗?我觉得我懂了,又说不清楚到底读懂了什么,没法一字一句地讲给别人听,似乎是在一种含糊状态中,但任何使之清晰的努力又不够准确。
我们读诗,可能也是在完成一种艰难的但又平静的交流。(撰稿 苗炜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