必须非常努力, 才能谈论天赋-z6尊龙旗舰厅
阅读提示:在王之炅看来:一个小提琴演奏家最终在舞台上呈现的音乐,是她个人性格、技术手段,乃至她对音乐看法的综合体。许多人都说:这是一个天才型的小提琴手;可王之炅却说:所谓的天赋,都是最后才显现的东西,而排在天赋前面的,只有努力,努力,再努力。
记者|阙 政
上海音乐学院毕业的小提琴家王之炅,被乐评人誉为“亚洲琴坛不可多得的一颗闪亮新星”。作为年轻一代音乐家中的佼佼者,她演奏生涯中跨出的每一步,都引起人们的瞩目——年仅14岁就获得梅纽因国际青少年小提琴比赛冠军,受梅纽因大师之邀共同演出;才上高中就闯进了西贝柳斯国际小提琴比赛决赛,获得中国选手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;此后,柏林爱乐厅、维也纳金色大厅等等著名的艺术殿堂,都留下了她的琴声;今年,她刚与英国爱乐乐团合作,录制了一张协奏曲专辑。
少年成名的她,也是上音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小提琴专业教师。从师从名师俞丽拿,到接棒教育新一代的英才,一代又一代的上音人,用言传,用身教,带领着学科进步,音脉相承。
许多人都说:这是一个天才型的小提琴手;可王之炅却说:所谓的天赋,都是最后才显现的东西,而排在天赋前面的,只有努力,努力,再努力。
音乐是为了追求真理
在王之炅看来:一个小提琴演奏家最终在舞台上呈现的音乐,是她个人性格、技术手段,乃至她对音乐看法的综合体。“所以哪怕你要求速度节奏的表现都一模一样,每个人的呈现也会不同,这是音乐和个体结合的结果,每一个细节都密不可分。”对于小提琴的执着,让王之炅看起来有几分倔强——如果不是长年累月的坚持,任何人都攀登不到艺术的顶峰。对于一位艺术家而言,坚持自我几乎是唯一到达巅峰的途径。
不过,几十年高强度的专业训练,任何人都会出现倦怠期。对于王之炅而言,倦怠期出现在从高中到大学那一段时间。“好像什么都会了,又好像很多都不懂。技巧上已经很专业,可是如果说到音乐知识、文学知识,对音乐的看法有没有成熟……肯定是没有。”
这时候,王之炅选择了移开视线,“不是一门心思盯着音乐,而是去学习很多其他东西,比如哲学、西方文学、画画甚至体育运动……因为我觉得音乐到最后就是去追求宇宙间的真理,它和所有的艺术一样,追求极致的境界,就像文学上升到一定境界和音乐上升到一定境界,是可以达成共鸣的。在拉琴的领域,这么多年下来我已经看得到死角了,而其他所有的艺术门类,却可以把我提高到另一个高度。”
她开始学画画,发现绘画和音乐有截然相反的过程:“画油画,先把大面积的颜色泼上去,再一点一点,从错误修改到自己想要的东西;而拉琴完全相反,要从非常规范化的姿势音准节奏,依照很严格的标准,最后才可以呈现出个性化的结果……同样都是艺术品,过程却完全不同。画画教会我‘先放开再收紧’,这是很容易在音乐上被忽略的角度——从错误开始,产生对的东西。”
有些小提琴手可能“专”到连大提琴演奏都不看,但王之炅不是。除了小提琴,她还爱好歌剧、交响乐,“小提琴说起来是最接近于人声的乐器,而歌剧恰恰可以在人声上给我很多灵感——歌剧的发声方式,柔音颤音,都让我学到很多,歌剧演员的咬字吐音,有时候为了照顾到后排的观众,会将细小的唇舌音、尾音都加以放大,这也启发了我,在大厅演奏时需要放大一些细小的音符。不仅如此,歌剧的舞台表演还教会我如何树立自己的舞台形象,在演奏小提琴时具备自己的台风。”
和许多只喜欢和同行聊天的专业演奏家不同,王之炅很喜欢其他门类的艺术家交朋友,“文学家,画家,摄影家,跟他们聊天比和音乐家交流更有意思。”她说,“音乐家聊来聊去都是差不多的话题,我很理解很多音乐家变得越来越顽固,因为艺术越走到后面越需要特别强的个人主见,如果你不是非常坚持,不顽固,个性里就会掺杂很多别的元素。有些音乐家后期个性太强,让观众反感,这并不代表他们的艺术水准在下降,我觉得反而是在上升。顽固在我看来是一件好事,但是如果顽固往前走的过程当中缺少了来自旁观者的角度,就会有点单一,而单一就不一定是好事了。当你与其他艺术门类的朋友交流,就容易跳出极端的角度,借用旁观者的角度来反观自己——这是一个自我批判的过程,批判只能来自自己,不能来自他人。”
根红苗正的上音人
王之炅的自信,和她的童子功很有关系。她的年纪不大,资历却很老。
2岁半那年,王之炅还在托儿所上托班,一个偶然的机会,托儿所对面的徐汇区少年宫,有位老师租下一个教室,教授零基础的孩子拉小提琴。托儿所阿姨特别喜欢王之炅,觉得她聪明又有灵气,应该去学点什么,就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的妈妈。妈妈带着王之炅去报名,没想到老师却不肯收,原因是:年龄太小了。一般的孩子,4-6岁才开始学琴,3岁还不到的孩子,怎么学呢?
在妈妈的坚持之下,老师终于答应给王之炅一个机会,让她留在台上,和几十个大孩子一起参加面试。“老师想挑脑子清楚、身体协调性好的孩子,所以出的题目大都是身体运动、搞脑子一类的,像是抬右手抬左脚,左手去捏右耳朵,错一个就下去一个,最后台上只剩我一个,老师就留下了。”
就这样,王之炅师从启蒙老师徐多沁,从3岁不到,一直学到9岁考入上音附小。“启蒙老师教会我拉琴的方式方法,就像握笔写字一样,这第一步一定要学‘对’,否则你会发现小时候学‘坏’的东西,将来就要花十几年去改正,会很吃力。我很幸运,启蒙老师非常好,不但教会我方式方法,还激发了我对音乐的爱好。”
而在进入上音附小之后,她的经历更可谓令无数琴童羡慕——带她的是著名小提琴演奏家、教育家俞丽拿老师,而且一带就从9岁一直教到了她研究生毕业。“这十几年是真正的专业训练,我所有的技巧、对音乐的概念,都是从俞老师那里学来的。俞老师既是一位严师,又非常开明,小时候她会给我制定好多规范,等我大了,有自己的演奏想法了,俞老师又很尊重我的想法,会和我讨论,在音乐处理方面从来不会约束我。比如同样拉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,在我还小,没有多少音乐上的想法和概念的时候,俞老师会事无巨细地给我规范,这里要放松一点,那里要收紧一点;而到我大了再去拉,她就不会说要完全按照什么,让我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演绎。”
长达十多年的不仅是最专业的教育,还有无微不至的照顾和陪伴。“我很小就出国比赛,都是俞老师陪着我,当时才十几岁,生活上很多事都是她像妈妈一样照顾我。可以说我就是她从小照顾大的,一直到我二十多岁去参加比赛她还陪着我。”
很早就在国际舞台上成名的王之炅在上音附小、附中毕业后,依然选择了上海音乐学院继续深造,本科还没毕业就提前一年保送研究生。“可以说我就是根正苗红的上音人,从上音一路走来,也想早点留校任教做贡献。”研究生毕业那年,王之炅只有23岁,她成了上音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小提琴专业教师。
职业生涯的开始
为什么不像许多琴童一样,从本科就选择出国?王之炅说,不仅是因为在上音也能接触到全世界的名师,更因为俞丽拿老师是一个非常难得的开明老师。“在上音不仅能跟着俞老师学习,也有很多机会接触到其他国家的大师班、音乐节、交流活动。”
1998年,年仅14岁的她经俞丽拿引荐,去法国参加第八届梅纽因国际青少年小提琴比赛。这之前,她从未参加过任何国际国内的比赛,甚至在报名备赛时都算不上是种子选手——可是大家都没想到,这个孩子又像她3岁那年一样,在台上站到了最后——14岁的王之炅凭借决赛中的一曲卡巴列夫斯基的《青年协奏曲》,在少年组中一举夺魁,这是梅纽因大师生前所举办的最后一届比赛,王之炅的演奏也深受大师本人赏识,梅纽因听完她的演奏,决定亲自指挥法国里勒交响乐团与她合作演出协奏曲。
王之炅说自己是一个自我意识生发得很晚的人,上台不觉得多么紧张,获奖的一刻也没有多么激动,更不清楚获奖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机遇,只是模糊地意识到,自己的演出机会越来越多了。“如今回过头再去想,这其实就是我职业生涯的开始了。”
高中时代,王之炅又参加了著名的西贝柳斯国际小提琴比赛。这项国际大赛创办了几十年,但因为5年才办一次,到她参赛那年也刚刚办到第八届,在业界的含金量非常高。参赛选手年龄限制在35岁以下,许多参赛者都已经是职业演奏家,演奏技巧臻于成熟,而王之炅当年才17岁。初出茅庐的她一举拿下第三名,是当时中国选手参加西贝柳斯比赛所获得的最好成绩。
2003年,在上音念本科的王之炅又拿下了意大利r-里匹策国际小提琴比赛的第一名和三个特别奖:里匹策特别奖、第一名最优秀奖、决赛最年轻最有才能选手奖。意大利斯特拉第瓦利学校还授予她一把著名的“斯特拉第瓦利小提琴”。
直到研究生毕业,王之炅才选择去德国留学深造。“当时去德国,一方面是想给自己多一点经历,另一方面是觉得德国的音乐传统非常好,乐团、音乐会、文化氛围,可以让我学到很多。”留学之前,她对自己的导师、小提琴大师、柏林爱乐乐团前首席科里亚·布拉赫(kolja blacher)教授并不十分了解,只是听过他的演奏会,“他的思路极其清楚,对音乐的表现力有非常多的手段。但我只听过他拉琴,不知道教学生怎样,可以说是冒险报考了,录取了以后第一次上课,才知道特别合适。不过第一个学期的日子依然很难过,因为我们两个人个性都比较强,特别拧,总是保持很远的距离,他对我用‘您’称呼,用了足足一年。但他帮助我将我在上音学会的很多基础知识和技巧都结合了起来。”王之炅说,“到了国外,我反而更加认同中国文化,而且西方人给我的感觉,也对中国文化非常向往。其实每一个人都需要对于自己的文化背景有所理解,这种理解的深厚与否,决定了你在艺术上的高度。而当你对自己的文化背景了解到一定程度之后,理解其他文化也会变得更加容易。”
散漫不是音乐家该有的态度
如今的王之炅不仅活跃在国际演出舞台,也是上音最得力的小提琴专业教师之一,她的学生从9岁的孩子一直到20多岁的研究生,全部都是专业化的训练,每周有十四五个小时的课程。
上海音乐学院的管弦乐专业,尤其是小提琴,一直以来都是学校最强的学科之一。王之炅的老师俞丽拿当年也先后在上海音乐学院附中、上海音乐学院管弦系就学,师从窦立勋、谭抒真等名师。她还曾和同学向苏联学习,创办了一个小提琴“中国化”实验小组,不断探索小提琴教学。言传,身教,一代一代的上音人,影响着一代又一代新的上音学生,如今,这个接力棒又递到了王之炅手中。
王之炅也是一位严师,因为在她看来,学音乐或者体育都是一样的路,所谓天赋都是到最后才拼的东西,唯独绝不可少的是天赋显现之前的努力、努力、再努力。
在“美育”尚未普及的80年代初,王之炅的父母就给孩子传达了美育的理念。“我妈妈会弹钢琴,拉手风琴,我爸爸会弹吉他,我从小是听着土耳其歌长大的。”
王之炅当年所在的启蒙班,也少不了妈妈的陪伴——从识五线谱,到唱乐谱,再到打拍子,跳简单的舞蹈……妈妈都会和她一起把上课的内容学会,再一遍一遍帮助她复习、练习。王之炅的妈妈一直陪读到她上初中,记下厚厚的笔记本也有了十几二十册。
“一直到近几年才觉得培养一个专业人才真不容易,有些学生身体机能不是很好,有些对音准不够敏感,有些乐感不太自然,有些技巧音准乐感都不错可是上了台又容易紧张,还有些家长很强硬就会让小孩变得柔弱……感叹自己一路走来都是幸运,从天赋、家庭到老师,缺一不可。”在王之炅看来,妈妈可贵在既对自己严格要求,又没有像“虎妈”那样把所有希望倾注在自己身上,“妈妈当过知青,又爱好音乐,只是把音乐当作一门手艺,是美育的一部分。”
针对不同的学生,王之炅努力做一个因材施教的老师,遇到天赋好却不愿意练琴的孩子,她会想方设法找孩子感兴趣的曲子去教,遇到教一次学不会的孩子,她又会一遍一遍反复去教:“每个学生都非常不一样。教学对我自己的演出也有好处——当学生遇到问题的时候,我可以想一想,帮他们分析清楚的同时,自己的思路也等于重新理了一遍。当年那些可能完全依靠感性一下就学会的东西又整理了一遍,就更好,更扎实了。”
而这也是她选择执教鞭的原因之一:“只是演奏好像总觉得缺了点什么,而做老师是很有成就感的职业。有人觉得学音乐的人都很散漫,我觉得散漫不是待艺术该有的态度,学音乐的人,应该和所有人一样,要有职业态度,不能吊儿郎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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