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0后的 大雪记忆-z6尊龙旗舰厅
阅读提示:上海的冬天,老天爷从来不会吝啬雨,却极为吝啬雪。
撰稿|河 西
大雪已至。
雪,无声无息,抱合天地。
凛冽的风过境之后,温度计上的水银好像蜷缩凝结在小小的红色球体里,冷,鸟儿说不定也会冻结在空中,像云一样悬浮停留的吧?
在屋外走走,聆听双足走在地毯般的覆雪上,吱吱嘎嘎的响声,还有寒风吹拂着你的发丝和耳垂,就像吹动远山寺庙屋檐下的一挂风铃。
可怕的冻疮
上海的冬天极端温度并不低,总在0度上下,可是却阴冷潮湿。天空总是阴沉着。我记得很清楚,王澍获得世界建筑最高奖普利兹克奖的2002年,我从杭州采访完返回上海的那一天,羞涩的太阳公公才露了一会小脸,整整两个月,上海都是雨天加阴天,没有晒过的被子一脚踏进去冰凉冰凉,要用自己身体的温度来温暖它。
儿时的冬天对我来说是可怕的记忆,我的手和脚都会生冻疮。这种可怕的疾病只要生过一年,每年都会复发,病灶处发红、肿起,通红的手指头就像几根红萝卜,握手都困难,一遇热,奇痒无比。春夏秋三季的时候,病菌好像潜伏着,等到寒冬一至,它们就立马显形,给你的记忆烙上冬天的印记。
小伙伴们告诉我一个偏方,说用雪搓手能治冻疮。大概是小学三年级吧,下了一场大雪,操场上很快积起了一层。下课铃声一响起,我们就迫不及待奔到操场上,打雪仗、堆雪人,忙得不亦乐乎。我没忘记小伙伴们告诉的偏方,用雪反复搓手。刚开始,雪是冰冷的,寒凉刺骨,回到教室后,手开始发热,一热,又痒,不仅没有好转,反而更加严重。食指上的冻疮加重后甚至溃烂了。后来医生才跟我说这种偏方不靠谱:“搓雪能促进手部血液流通,加速血液循环,但是这些方法仅仅适用于冻疮生成前,只能起一个预防冻疮产生的作用,并不能帮助我们治疗冻疮;同时用雪水、冰块等搓手,如果使用不当,还容易导致冻疮的产生。”
反正那一年,我让我的小红萝卜手更像红萝卜了。期末考试考作文的时候,我在手上绑了块毛巾手帕,写字一多,手热,出汗,手帕可以吸水。同学们说,你就像是个伤员。
轻伤不下火线,熬到放了寒假,在家里,日子也不好过,冻疮是时时刻刻伴随着你的,直到春暖花开才渐渐退去,暂时的偃旗息鼓,只是,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,我看到雪,再也不敢接触它时间太久了。
长大后,体质增强,冻疮不再像儿时那么肆虐,但偶尔它也会来我这做客。
2003年上海的冬天异常寒冷。下了雪,从屋里的窗户望出去,楼下车棚上白色积雪的反光纯净。我坐在电脑前,双脚直接与水泥地板接触久了像残废一样麻木。手,冻得通红,一小块冻疮在毛细血管上美丽地肿胀。内心,是越来越冷的感觉。
我给远在温暖的东莞的诗人朋友写下了这样的诗句:
肮脏的冬日在雪后洗净。
理想主义者的雪,信天翁般起起落落的雪,
从空中升起,又屡屡受挫于
与土地的较量。不同高度的雪
全部跪倒在地上,仰望,额头雪白,
天空贫瘠的躯体一马平川。
——《一个理想主义者的冬日》
像一切都没有发生
上海的冬天,老天爷从来不会吝啬雨,却极为吝啬雪。暖冬开始之后,上海的冬天白雪即使到访,也总是匆匆一别。
更多的时候,正如沈宏非所说的,上海的暧昧就像上海特色的“雨夹雪”,似雪又是雨,似雨又更冻,有点《李香兰》歌词的感觉。天气预报是雨夹雪,那八成是雨中夹杂着冰渣子,看不到什么雪,只有冷冷的雨。
冬季到台北看什么雨啊?上海就有的是。
上海的雪不认真,认真的雪让薛之谦唱了:“已经十几年没下雪的上海突然飘雪,就在你说了分手的瞬间”,那是薛之谦同学内心在飘雪吧,象征意义更大。上海不怎么下雪,但不至于有十几年这么夸张,2016年上海就下过雪,我记得2015年的夏天超级热,上海植物园游客稀少,到了翌年寒潮如期而至,1月26日大雪纷飞,冻到水箱爆裂,流出的水在屋外挂着像冰冻的瀑布。
有人总结了一个气象定律:夏天越热,冬天越冷。2017年的夏天,上海气温屡创极值,好几天甚至在40度以上,热到令人发指,2018年的冬天报复就来了,这雪下的,一扫上海“雨夹雪”都不如西北肉夹馍的恶评,来了场认真的雪。
朋友给了我imax《马戏之王》点映的票,答应了的事吐着血也得去啊,下着大雪我就出门了。走的人少的路已经开始结了一层薄薄的冰,很滑。我想起我小的时候上学,下完雪很快就化了,上学路上要经过一座小桥,桥前有一段路长期没有铺水泥,下完雨总是很泥泞,我穿着套鞋走过那段路之后,总要找块石头蹭掉脚底厚厚的泥。下雪之后,结了冰,不仅泥泞,而且滑,我记得有一次,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,骨头磕在砖头上生疼,手都磨破了,最关键的,衣服和裤子都被弄脏,可是要回家再换衣服呢肯定会迟到,怎么办?没办法,只好撕张纸简单擦一擦一瘸一拐上学去。
在无忧无虑的学生生活中,下雪天是一种麻烦。
对另一些人来说,下雪可能并不是一种阻碍。周六,在莘庄地铁站前,我看到一个乞丐在大雪中乞讨,背上都积了一层雪,估摸着,不在雪中保持一两个小时绝不会在他的身上积这么厚的雪。从莘庄地铁站到出口还有很长一段路,有顶棚可以遮蔽,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在没有遮盖的雪天下这么跪着,是为了博取他人的同情,还是心如死灰内心比肉身之外的空气还要寒冷,所以他不在乎?
这让我想起一件往事,上世纪90年代1月的一天,也许是1998年,我从七宝回家的路上,下着雪,突然有个人从远处走来,他走到我面前,对我说:“我的皮夹子给人偷了,现在没有钱坐车,能不能借我几块钱,我好坐车。”
我不认识他,那是个中年男子,听不出哪里的口音,穿着打扮不像是个穷人。我下意识地觉得他是个骗子,往常遇到这种情况,我一定甩手就走,可是那一天不知道为什么,鬼使神差,我摇摇头,又点点头,居然掏出了十元钱给他,也许是天上的雪花让我多了点同情心吧。很快,这个男子就消失在视线中,我再也没有遇到过他,就像稍纵即逝的雪花一样。
雪,在空中,停了,像一切都没有发生。